2014年9月5日 星期五
迷幻香江
我喜歡香港。
我喜歡香港,雖然它已不是多年前我所居住的那個英國租界。那時周末搭地鐵還有空位,山頂纜車仍是城市小旅行的美好選項。生活在那個年代的異鄉人,不會說廣東話那裡也去不了,可是偏偏我的廣東話糟糕透頂,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個字,經常我一開口說廣東話,販夫走卒都大翻白眼直接和我說英文。
我喜歡香港,雖然它的地裡距離太過親近不像出國,所有的元素又太過熟悉因此缺乏新意,但是你不可能不愛上它便捷的交通系統,如此的整潔守序效率超標,充分顯示這個島嶼的精神。嚴格說起來,我的香港旅程是從搭上機場快線的那一刻開始,就連和香港道別說再見,也是無可挑剔之方便快速,遠遠在市中心早早check-in,還可以兩手空空悠悠閒閒來份港式飲茶,吃到酒足飯飽再搭快線去機場,而且香港機場快線往來之頻繁完全把人寵壞,去到別地城市發現機場快線一小時才一班簡直七竅生煙。香港其它的大眾交通工具也是各司其職,渡輪、巴士、電車、地鐵、小巴無一不方便,如果有幸坐到公車上層第一排,我的一天就有個歡樂起點;如果購物行程太過膚淺腐敗,家財散盡之後你需要的是來一趟電車之旅,投個銅板叮叮噹噹一路晃到上環,跳下車走進充滿乾貨和中藥的窄巷,一口龜苓膏一口菠蘿油,擠著排隊來碗粥粉麵飯。
我喜歡香港,雖然我只是個比觀光客多來幾回的外地人,香港說小不小還有許多地方不曾造訪,但是油雞燒鵝我可能吃的比當地人多。關於一個城池的愛戀,有些人是以精神層次開始以文化觀點終結,本人則是貨真價實以大吃大喝作為靈魂食糧,如此一心一德貫徹始終,距離家鄉兩小時以內的航程除了香港之外,果真沒有太多地方深得我「胃」。熱奶茶、凍鴛鴦、西洋菜蜜、鹹檸檬七喜...光是飲料名單就令人精神為之一振,茶餐廳、港式飲茶、蝦兵蟹將生猛海鮮等等正港美食就不用說了,潮州菜、上海菜、北京鴨、甚至英式下午茶、西班牙Tapas、米其林法國餐...各色料理欣欣向榮青出於藍更甚於藍。而這其中最大的享受,莫過於拎一盒油亮亮香噴噴的雙拼〈三寶四寶五寶飯更好〉上飛機,無論坐的是什麼艙等,連五排之後的乘客也會聞香興嘆捶胸頓足,就是最不殷勤的空姐也會對你挑個眉。唯一要注意的是公德心,若你旁邊的機位不是坐著你的愛人,請行行好不要在別人的飛機餐上桌之前打開你的飛天燒鵝,否則鄰座暴怒後果不堪設想,這可是人命關「天」第一等重要的大事。
我喜歡香港,雖然五坪的鴿子籠在這裡大概三輩子也買不起,豪景大別墅過幾年只看得到鄰居的窗戶風光也不無可能,而且香港的店舖租金貴到年輕人無法創業,住宅房價更是高到世界之巔。但若你捨得多花一個月的糧餉,這裡有許多平時根本買不到的貨色任君挑選,就算在阮囊極度羞澀的時刻,身為注重自我風格的購物狂,無論如何一定要到中環大開眼界,就像宅男誤闖比基尼沙灘,即使嚐不到滋味也是妙不可言。自從二戰、文革之時,許多富貴豪門從中國大陸搬遷至香港,他們的廚師、旗袍西裝裁縫等技藝精湛的師傅也大量遷徙到這個小島,時至今日,香港還是有意無意的透露出它的卓然品味,好像衣服在這裡就特別時尚、裝潢在這裡就特別高雅,正如同奶茶在這裡特別香滑一樣天經地義。這顆華人世界的東方明珠,對於它的富裕和風雅一點也不假裝含蓄。來到香港,也許你會想起張愛玲筆下的老派風華。
我喜歡香港,雖然大家都說港人見錢眼開、又說他們勢利難相處,想想若我也生活在這個壓力島,眼前是一棟棟密密麻麻高聳瘦長的摩天樓,腳下是一條條彎彎曲曲擠滿遊客的小巷道,大概我臉上的笑容也不會比他們多。辛苦的香港人經歷殖民時代到九七回歸,從來可以當家作主的決定就非常有限,但所謂的文明,應是建立一個人性化的社會制度,讓生活於其中的人民可以遵循規範、同時保有獨立思考的精神,就這一點而言,港人的確很努力在爭取。香港真的只是金錢之島嗎?看看他們在無國界醫師組織等等慈善機構的義舉,就不難理解為何在SARS肆虐時期,最感動人心的事蹟都發生在香港。
我可以繼續用「我喜歡香港」造句,雖然你可能需要聽上三天三夜。
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金光閃閃VIP導覽
當美術館導覽員的最大好處,就是經常可以在非參觀時間進出展覽廳,享受一個人安安靜靜欣賞藝術品的時光,有時我們甚至被寵壞了習以為常,彷彿整個展覽廳本來就應該是如此空空蕩蕩,讓我們當自己家裡的收藏一樣恣意品嚐。通常我最喜歡一個人待在中國館,慢慢欣賞千年石雕或百年佛像,還有令人眼花撩亂的宋瓷明畫,雖然新加坡的藏品不若故宮豐富珍奇,且我們只是付出勞動沒有薪酬的義工,但能夠一整天都獨自一個人和這些寶物面對面,如此幸福的人生經驗是金錢無法比擬的。
這回更因為三生有幸選上奧賽印象派特展的導覽員,我經常有機會獨自站在一幅連去巴黎奧賽美術館都要擠在人群中探頭探腦的超級名畫面前,讓自己生澀但熱情的眼睛發著光,打開心去聆聽畫家的聲音。當我在某個已經遺忘時光、徹底入迷的空間裡,忽然領悟到自己竟然一個人被這些莫內、梵谷、雷諾瓦包圍,不知不覺在靜默中和他們對話已久,心裡突然感覺到一種此生足已的滿足和感動,比擁有鑽石珠寶都更顯珍貴。
這次新加坡傾國家之力舉辦奧賽特展,當然最重要的目的是培養國民的美學素養,新加坡因為歷史短暫人民務實,雖已經名列世界先進國家之林,文化上還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因此策展人員也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可以說是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任務。據說政府的目標參訪人數設定在每日上千人次,問題是新加坡實在是一個很小的國家,而且極少比例的國民有固定參觀美術館的習慣,策展人員只好使盡十八般武藝,不但找企業贊助瘋狂打廣告,還「下鄉」宣傳拜託大家來參觀,滴水不漏的程度好像要選立委。美術館甚至在奧賽展場開起古典音樂會,聽眾們可以購票入場,享受置身名畫當中,欣賞弦樂演奏的美好夜晚。我們這些導覽員當然也是「主力幹部」,一天「接客」近百輪番上陣,越到展覽後期越是人潮洶湧,一天下來我的聲音都喊啞了。
舉辦特展除了展出的藝術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金主」了。這次主要的贊助企業是某外資銀行,因此開幕當天晚上,美術館特別變身成為高級晚宴會場,音樂美食觥籌交錯,由贊助銀行設宴招待財富管理部門的金字塔頂端少數客戶,品酒社交之餘進入展覽廳參觀名畫。帶領這一批約百人VIP客戶的義工比較特別,並不是說我們特別厲害〈有幾位開場義工的確是台柱〉,重點是特展才開幕就需要進入最佳狀態,幾乎是第一次面對觀眾就是最嚴苛的挑戰,因此大多數的義工都裹足不前。我因為經常和我的「資深模範義工」同學混在一起,在她調教特訓之下,胸無點墨的我也人模人樣,所以當晚就濫竽充數親身上陣。
人到了現場我才發現自己是「誤入叢林的小兔子」,因為這些大戶都是領結、燕尾服、鑽石、珠寶這類組合,就連銀行的主管、服務人員都是金光閃閃〈更不用說當晚的主人是讓所有白人義工太太都閃到驚呼連連,一直重複『他怎麼這麼帥』的007型英國CEO〉。本人雖然穿了一件黑色小洋裝,但是唯一的「配件」只有帶導覽必備的「手錶」,雖說導覽員的外貌根本不是重點,你只要開口講一分鐘大家就知道這個人功夫如何,是否要繼續跟著導覽員還是默默飄走,但身處在這群貴氣逼人的富豪之間,我根本沒有一絲絲緊張或怯場,因為我從頭到尾都在想「我的打扮是不是太樸素啦?」其實根本就沒人看啊!
每次帶奧賽導覽,我都會想起高中的時後,第一次和美術老師去參觀台北歷史博物館的印象派畫展。多年以後,現在我站在這些畫作面前,許多展出的經典作品依然是相同的,只是自己換了一個身份。等到有一天我更老了,甚至大家都老了不在了,這些傳世巨作還是會繼續被將來的愛好者珍惜,而我們這一代人能做的,就是好好被感動,好好保留這些藝術品。長大的我雖然終究也沒有「長進」成了不起的藝術家,但是從此學會了感知美的事物、以及看見它們背後努力的代價。如果來聽我的導覽的訪客也有些感觸,懂得欣賞藝術和人生,這樣就很好。
這回更因為三生有幸選上奧賽印象派特展的導覽員,我經常有機會獨自站在一幅連去巴黎奧賽美術館都要擠在人群中探頭探腦的超級名畫面前,讓自己生澀但熱情的眼睛發著光,打開心去聆聽畫家的聲音。當我在某個已經遺忘時光、徹底入迷的空間裡,忽然領悟到自己竟然一個人被這些莫內、梵谷、雷諾瓦包圍,不知不覺在靜默中和他們對話已久,心裡突然感覺到一種此生足已的滿足和感動,比擁有鑽石珠寶都更顯珍貴。
這次新加坡傾國家之力舉辦奧賽特展,當然最重要的目的是培養國民的美學素養,新加坡因為歷史短暫人民務實,雖已經名列世界先進國家之林,文化上還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因此策展人員也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可以說是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任務。據說政府的目標參訪人數設定在每日上千人次,問題是新加坡實在是一個很小的國家,而且極少比例的國民有固定參觀美術館的習慣,策展人員只好使盡十八般武藝,不但找企業贊助瘋狂打廣告,還「下鄉」宣傳拜託大家來參觀,滴水不漏的程度好像要選立委。美術館甚至在奧賽展場開起古典音樂會,聽眾們可以購票入場,享受置身名畫當中,欣賞弦樂演奏的美好夜晚。我們這些導覽員當然也是「主力幹部」,一天「接客」近百輪番上陣,越到展覽後期越是人潮洶湧,一天下來我的聲音都喊啞了。
舉辦特展除了展出的藝術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金主」了。這次主要的贊助企業是某外資銀行,因此開幕當天晚上,美術館特別變身成為高級晚宴會場,音樂美食觥籌交錯,由贊助銀行設宴招待財富管理部門的金字塔頂端少數客戶,品酒社交之餘進入展覽廳參觀名畫。帶領這一批約百人VIP客戶的義工比較特別,並不是說我們特別厲害〈有幾位開場義工的確是台柱〉,重點是特展才開幕就需要進入最佳狀態,幾乎是第一次面對觀眾就是最嚴苛的挑戰,因此大多數的義工都裹足不前。我因為經常和我的「資深模範義工」同學混在一起,在她調教特訓之下,胸無點墨的我也人模人樣,所以當晚就濫竽充數親身上陣。
人到了現場我才發現自己是「誤入叢林的小兔子」,因為這些大戶都是領結、燕尾服、鑽石、珠寶這類組合,就連銀行的主管、服務人員都是金光閃閃〈更不用說當晚的主人是讓所有白人義工太太都閃到驚呼連連,一直重複『他怎麼這麼帥』的007型英國CEO〉。本人雖然穿了一件黑色小洋裝,但是唯一的「配件」只有帶導覽必備的「手錶」,雖說導覽員的外貌根本不是重點,你只要開口講一分鐘大家就知道這個人功夫如何,是否要繼續跟著導覽員還是默默飄走,但身處在這群貴氣逼人的富豪之間,我根本沒有一絲絲緊張或怯場,因為我從頭到尾都在想「我的打扮是不是太樸素啦?」其實根本就沒人看啊!
每次帶奧賽導覽,我都會想起高中的時後,第一次和美術老師去參觀台北歷史博物館的印象派畫展。多年以後,現在我站在這些畫作面前,許多展出的經典作品依然是相同的,只是自己換了一個身份。等到有一天我更老了,甚至大家都老了不在了,這些傳世巨作還是會繼續被將來的愛好者珍惜,而我們這一代人能做的,就是好好被感動,好好保留這些藝術品。長大的我雖然終究也沒有「長進」成了不起的藝術家,但是從此學會了感知美的事物、以及看見它們背後努力的代價。如果來聽我的導覽的訪客也有些感觸,懂得欣賞藝術和人生,這樣就很好。
2014年6月1日 星期日
Baby Talk French 巴黎奧賽美術館之新加坡特展
我們義工只要完成一間博物館的訓練,除了可以在這間博物館帶導覽,還可以參加博物館的特別展覽。在我訓練完成之前的幾個禮拜,博物館正好開始徵招「兵馬俑特展」的義工,雖然我還差最後一個報告才可以畢業,但是本人可是義工大隊之中「百分之一」會聽、說、讀、寫中文的同學啊!所以我自信滿滿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email,基本上就是告訴負責特展的人員,在下我是如何不可多得的中文人才,雖然我還沒正式出師,少了我的參與可是你們的一大損失啊!正所謂「驕矜必敗」,人家可不覺得有什麼「痛失英才」的問題,反正要報名兵馬俑特展的義工早就爆表,你工夫還沒練完就想下山出師?謝謝再連絡。本中文專家就這樣硬生生的被打槍,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過了不久,我也順利訓練完畢,這時新加坡準備辦一個超大型特展,由巴黎奧賽美術館〈Musee d'Orsay〉出借印象派畫作跨海展覽。我雖然法國菜吃很多法文也瘋過一陣子,法文程度之糟糕透頂大概還輸一歲小兒,雖說奧賽特展也有英文導覽義工,但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被選上的機會,而且這種熱門特展都是競爭激烈,我早早寄出申請函也一直沒下文。直到我自己都幾乎忘記這件事情,有天突然收到博物館的通知說我被綠取,整個人一頭霧水,不讓我這炎黃子孫去研究兵馬俑,反而讓我去研究印象派?
第一次參加奧賽特展義工會議時就知道厲害了!在座五十人半數是法國佬,另外一半多是帶導覽多年的明星級資深義工,我們受訓的時候都會去跟他們的團學習帶團技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混進這群人當中的?後來博物館要求我們抽籤分組報告,那些跩到天上的老法都不願意抽籤,他們只想跟自己人一組,好像不會說法文就是邊緣人,不能加入法國人的權力核心。想想自己又不是在老祖宗的「兵馬俑」裡面,只好忍氣吞聲默默坐在角落,還好負責人堅持要求大家要抽籤,不然我應該會變成苦兒流浪記主角了。
神奇的是,我這超級小咖居然抽中和年度「傑出義工」得獎人同組啊!
這位英國籍的「資深模範義工」是本組織的創始元老之一,她的外型呢大概就是黛安娜王妃六十歲的樣子。此君滿頭白髮而且短又有型,衣著不是「不對稱」就是「大色塊」,配件通常都是走「數大就是美」路線,每次見到她總會讓我想起某個阿嬤級的歐洲名模。雖然看得出來她對我不抱什麼希望,不過人家還是很有修養的約我幾天之後去她家「討論一下」。我很天真的想說要去人家家裡拜訪嘛,最好還是帶點伴手禮,正好那一陣子我很愛烤司康「scone」,就帶著自製的糕點去敲門。
她家在某個我從來沒進去過的豪宅頂樓,迎面而來玄關掛的是古董日本和服,起居室掛著清末龍袍,客廳放著印度鑄鐵雕花大門,上個月才從朱銘美術館訂購了一套作品回來,整個家就像個私人博物館。她風趣幽默的瑞典先生是「某種用於電子產品零件的稀有金屬公司」的亞洲頭頭,兩人已經在新加坡住了二十多年。雖然只有我一個客人,他們的菲傭已經準備好一桌的下午茶,我只好默默的把我可憐的scone放在餐桌邊緣。
接著她輕輕的拉把椅子坐下來,面待微笑很客氣的說,她早上正好去診所看醫生,等待時間她就「順手」寫好要報告的大綱,然後伸出手優雅的拿出一張紙,「建議」我也把我的「想法」「當場」寫下來!問題是,我們四天前才認識,這天才第一次「討論」,而且正式報告是四個月以後的事情啊!
我完全覺得自己是來面試的〈面試打掃外傭的吧?〉
好加在我「當場」寫下的「想法」還算得到她的認可〈還好以前去奧賽美術館「到此一遊」時,曾經買過一本畫冊以玆紀念,來她家的前一夜臨時惡補了一下!〉於是她就領我到一張十二人長桌前面,上面擺滿了她經心挑選出來的相關畫冊和研究資料,很熱心的幫我介紹每本書籍,然後邀我將它們帶回家研讀一整個夏天,待我們下次秋天見面時,就可以一起來準備分組報告了。
從她家豪宅出來之前,她發現了我帶來的scone,於是很客氣的吃了一口,本來我有點尷尬,因為我忘記scone是她們英國老家的特產,這回真是野人獻曝。也不知是她心情好還是我手藝好,她居然吃得興高采烈還跟我要食譜,我看到她家菲傭很高興的樣子,也許是菲傭想做scone吧!反正我的英國點心被英國人讚美也高興,當場開心的搬了三大袋至少五公斤的書籍回家,待我千辛萬苦扛回敝人的陋室,才覺得這麼多書是要看到哪一天啊!還好我很技巧性的沒帶走那些最厚重的書籍,什麼「西洋藝術史」、「繪畫史上的裸體」、「從中世紀到現代」,不然我光是從她家二十三樓坐電梯下來,兩隻手臂就要斷啦!
2014年5月19日 星期一
吳哥遺址 ‧ 柬埔寨
定居在新加坡的時候,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亞洲文明博物館(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帶導覽,身為東南亞最富強的小國,新加坡大筆收購了許多東南亞的珍貴文物,而這些文物大部分都收藏在我們的博物館裡。即使我幾乎天天都在展覽廳內穿梭,每次看到這些美得驚人的寶物,還是常常目眩神迷說不出話來。其中有一尊大約半個人高、來自柬埔寨的千年釋迦牟尼雕像,面容安詳卻交腳盤腿坐在大蟒蛇身上,大蟒蛇有七個可怕的頭,並排張開像傘一樣遮著佛陀的頭頂。這座雕像其實是訴說著佛陀在菩提樹下悟道,結果大水淹來了,蛇王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佛陀的故事。
無論是我們負責解說的人,或是來聽我們說故事的參訪者,大家都很喜歡這尊佛像,而且都會彼此互相問到「去過吳哥窟嗎?」凡是曾經造訪的人,談起吳哥窟都是一臉心醉迷茫的表情,彷彿吳哥窟是一個秘密花園,一個失落的香格里拉,只有身歷其境才能心領神會。我想想自己每天在博物館上課,讀了這麼多吳哥王朝的歷史,新加坡到柬埔寨還有飛機直飛,隨便網路訂個位就可以成行,還有更方便的周末小旅行嗎?於是,我們就像來度假的傻瓜觀光客,一腳跌進千年的歷史。
千年的貧窮。書上說「今天柬埔寨百姓的生活方式,和一千年前並沒有太多差異,尤其是鄉村,簡直就是吳哥窟砂岩上浮雕的寫照。」如果你也造訪過柬埔寨,被販售紀念品的赤腳小孩們團團圍繞;如果你也看到滿路肢體殘缺衣衫襤褸的乞丐,和處處皆是小心地雷的警告標誌;看到大大小小的動物,無論牛、狗、豬‧‧‧都餓成皮包骨,只能無力的躺在地上;還有那些小孩的「家」,那幾乎無法遮風避雨的草屋裡,只剩一圈圈的輪胎皮和垃圾;如果你在機場也有隨手翻書的習慣,那你一定不可能錯過滿牆關於柬埔寨共產黨「紅色高棉(Khmer Rouge)」的書籍,還有它為這塊土地所帶來的血腥大屠殺。紅色高棉或稱赤柬、赤棉,在它執政的1975-1979期間,估計多達兩、三百萬人虐死於其政權之下,歐美有許多關於紅色高棉的書籍和電影,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是1984年的電影「殺戮戰場 (The Killing Fields)」。赤棉幾乎虐殺柬埔寨一個世代的人民,今天柬埔寨有1400萬人口,70%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
但是如果你走在柬埔寨,你一定看過這些小孩的笑容,他們一路唱著歌去上學,他們其中一些長大後當導遊,外語說得比你我都好;你會看到夢中的吳哥遺址,而且一旦造訪過吳哥殿堂,它就會永遠存在你的夢裡;你還會看到許多富裕國家的人民在這裡行善,建立學校、醫院、孤兒院‧‧‧ 你也會看到APSARA,它是吳哥管理保護局 (Authority for the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Angkor and the Region of Siem Reap)的縮寫,也是吳哥石雕跳舞仙女的名字;說不定你還會吃到令人驚艷的高棉菜,神奇的廚師彷彿把越南、法國等國家在軍事上的強勢佔領,化成一道道文化、美感和味蕾都和平幸福的料理,讓人感動到想去廚房和廚師敬禮;然後你一定會看到我們的佛像,大大小小各種材質,佛陀和蛇王,寧靜而強大。
吳哥城是9至15世紀高棉吳哥王朝的首都,全盛時期面積近三千平方公里,人口約百萬,可能是西方工業革命之前全球面積最大的城市。吳哥王朝的國王們竭盡所能的建造廟宇,成為今日西北叢林中佔地廣泛的吳哥遺址。吳哥遺址以Angkor Wat (吳哥窟)和Angkor Thom(大吳哥城)為中心,經常被形容是在19世紀中葉由法國人發現的,其實高棉人一直知道它的存在,只是曾經輝煌燦爛的信仰殿堂,當時已經淹沒在虎豹出沒的荒煙蔓草中。但還是要感謝法國探險家,讓吳哥遺跡的美撼動整個西方世界,終於在19世紀的最後一年成立古蹟維護小組,許多歐洲專家的名字從此被記錄下來,因為幾十年來,他們耗盡生命也要保護這些古蹟。現在的柬埔寨已經在首都金邊成立學校,教導本國人從事古蹟維護的專業,但在柬埔寨的斑斑血淚史上,無數計的當地維修人員為了保護古蹟犧牲生命,他們在連年的戰火中默默工作,既使外國維修團隊都已經撤離了,他們也是最後留守的無名英雄。
這段旅程的終站,是距離吳哥遺址中心40公里之遠的Beng Mealea(崩密列),我們幾乎花了大半天,就在這個早已經崩塌頹圮的遺跡中漫步。亂石中,每個傾頹的浮雕都是國寶級的骨董。是幸?還是不幸?它們不在博物館裡,沒有專家帶著手套使用化學藥劑為它們清理,沒有被放進空調室細心呵護,沒有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在它們面前驚聲讚嘆‧‧‧ 但它們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從一開始就是,歷史更迭歷經滄桑,見證人類的野心和衰敗。導遊告訴我們,在紅色高棉的內戰中,Beng Mealea曾經是游擊隊的戰場,輸了戰爭之後,贏得勝利的既得利益者,決定放棄這個選錯邊的地區,以及生活於上的人民,因此,即使在已經是赤貧的柬埔寨,這個地區更是困苦,苦到連賣紀念品的孩子都很少,是當地人眼中的「廢墟」。
這座「廢墟」,才是最真實的博物館。
(原文刊載於The Big Issue Taiwan 43)
無論是我們負責解說的人,或是來聽我們說故事的參訪者,大家都很喜歡這尊佛像,而且都會彼此互相問到「去過吳哥窟嗎?」凡是曾經造訪的人,談起吳哥窟都是一臉心醉迷茫的表情,彷彿吳哥窟是一個秘密花園,一個失落的香格里拉,只有身歷其境才能心領神會。我想想自己每天在博物館上課,讀了這麼多吳哥王朝的歷史,新加坡到柬埔寨還有飛機直飛,隨便網路訂個位就可以成行,還有更方便的周末小旅行嗎?於是,我們就像來度假的傻瓜觀光客,一腳跌進千年的歷史。
千年的貧窮。書上說「今天柬埔寨百姓的生活方式,和一千年前並沒有太多差異,尤其是鄉村,簡直就是吳哥窟砂岩上浮雕的寫照。」如果你也造訪過柬埔寨,被販售紀念品的赤腳小孩們團團圍繞;如果你也看到滿路肢體殘缺衣衫襤褸的乞丐,和處處皆是小心地雷的警告標誌;看到大大小小的動物,無論牛、狗、豬‧‧‧都餓成皮包骨,只能無力的躺在地上;還有那些小孩的「家」,那幾乎無法遮風避雨的草屋裡,只剩一圈圈的輪胎皮和垃圾;如果你在機場也有隨手翻書的習慣,那你一定不可能錯過滿牆關於柬埔寨共產黨「紅色高棉(Khmer Rouge)」的書籍,還有它為這塊土地所帶來的血腥大屠殺。紅色高棉或稱赤柬、赤棉,在它執政的1975-1979期間,估計多達兩、三百萬人虐死於其政權之下,歐美有許多關於紅色高棉的書籍和電影,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是1984年的電影「殺戮戰場 (The Killing Fields)」。赤棉幾乎虐殺柬埔寨一個世代的人民,今天柬埔寨有1400萬人口,70%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
但是如果你走在柬埔寨,你一定看過這些小孩的笑容,他們一路唱著歌去上學,他們其中一些長大後當導遊,外語說得比你我都好;你會看到夢中的吳哥遺址,而且一旦造訪過吳哥殿堂,它就會永遠存在你的夢裡;你還會看到許多富裕國家的人民在這裡行善,建立學校、醫院、孤兒院‧‧‧ 你也會看到APSARA,它是吳哥管理保護局 (Authority for the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Angkor and the Region of Siem Reap)的縮寫,也是吳哥石雕跳舞仙女的名字;說不定你還會吃到令人驚艷的高棉菜,神奇的廚師彷彿把越南、法國等國家在軍事上的強勢佔領,化成一道道文化、美感和味蕾都和平幸福的料理,讓人感動到想去廚房和廚師敬禮;然後你一定會看到我們的佛像,大大小小各種材質,佛陀和蛇王,寧靜而強大。
這段旅程的終站,是距離吳哥遺址中心40公里之遠的Beng Mealea(崩密列),我們幾乎花了大半天,就在這個早已經崩塌頹圮的遺跡中漫步。亂石中,每個傾頹的浮雕都是國寶級的骨董。是幸?還是不幸?它們不在博物館裡,沒有專家帶著手套使用化學藥劑為它們清理,沒有被放進空調室細心呵護,沒有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在它們面前驚聲讚嘆‧‧‧ 但它們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從一開始就是,歷史更迭歷經滄桑,見證人類的野心和衰敗。導遊告訴我們,在紅色高棉的內戰中,Beng Mealea曾經是游擊隊的戰場,輸了戰爭之後,贏得勝利的既得利益者,決定放棄這個選錯邊的地區,以及生活於上的人民,因此,即使在已經是赤貧的柬埔寨,這個地區更是困苦,苦到連賣紀念品的孩子都很少,是當地人眼中的「廢墟」。
這座「廢墟」,才是最真實的博物館。
(原文刊載於The Big Issue Taiwan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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